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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他们制衣服的人一句话也不会对金主多说。但二人这样的组合,出门之后遇到的路人难免多看两眼。

    八岐大蛇拢着袖子,须佐之男假装走路,实际上是稍微离地飘浮着跟在他身后。不断有人将目光投在须佐之男身上,第一眼看到的是须佐之男背影的人无法确定他是个穿裙装的男人。须佐之男个子高到在男性中也格外出众,但个子也很高的八岐大蛇在他旁边稍微淡化了一点他身高带来的压迫,二来是须佐之男腰太细了,这年头只有贵族小姐的腰会这样勒,如果没有宽腰带和蝴蝶结,他的腰看着会更细。

    八岐大蛇知道那是因为什么。须佐之男还是神的时候就因征战和雷电塑体没能真正长大。神的灵魂影响人的身体。纵使他已经重活一世也无法真正成年,永远只能使用这具说少年或青年更为合适的形象,甚至无法衰老,只待身体承受不了神的灵魂时就会死去。

    天照这样拥有部分预言之力的神明,都不能确认须佐之男到底会因人类之躯无法承受神的力量而死,还是在那之前伤痕累累的神魂就已经支撑不住,这位高位神族迎来彻底的消亡。但是想要得到答案似乎也并没有多么困难,只需让其他人去试错,大不了有部分神族再次魂归天地,他们的神力总能起到点作用。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想必天照也有这种想法,她放心沉睡是默许自己吗?八岐大蛇不确定,不过天照的允许与否都不影响他的决定,向来如此。

    蛇神要截断须佐之男注定的命运,将他从死亡之前掳走,带到……将新娘掳入永无天日之所,蛇神想起异界的神话,突然轻笑出声。

    须佐之男听着他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也很开心,好像走在八岐大蛇旁边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完全没有意识到八岐大蛇马上就会把他关起来。

    蛇神很有仪式感地命蛇魔去各地寻石榴,忠心耿耿的蛇魔们找来许多堆进狭间。须佐之男听命尝了几粒,留了一部分酿酒,把剩下的煮成了热果汁。

    八岐大蛇端坐在主位,要须佐之男坐在旁边侍奉。他端着男女仆送上的碗,果汁热乎乎的,水汽蒸腾,模糊了一瞬他的面容。

    须佐之男觉得八岐大蛇心情格外好,他问:“大人,是有什么好事吗?”

    八岐大蛇轻轻吹散水雾,露出他挂着笑意的脸。

    “确实有。”八岐大蛇含情脉脉道,“能和你在一起……”

    须佐之男已经在短短几日就习惯他那种黏糊深情的说话方式,并不放在心上。

    带人来狭间之后,八岐大蛇发现了一个问题。

    须佐之男就任圣骑士长统领骑士团和审判所,位高权重,但须佐之男本人并非光明众神的狂信徒,或许是此世有记忆起女神的声音就会给他指引的关系,他对女神说话的语气虽然恭敬,可是崇拜显然不够。

    八岐大蛇不太了解狂信徒这种生物,他是蛇神,崇尚无上的自由和主掌虚无之死,完全受控于主神的狂信徒不可能拥有自由,绝大多数生物的求生本能又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去追求死,所以他的信徒里没有这种珍稀品种,蛇神只从人族的言语中了解过他们的特征。并不像真正拥有过狂信徒的神族一般清楚。

    所以,八岐大蛇虽然知道须佐之男并非狂信徒,但还是忍不住想,须佐之男这一世真的不是狂信徒吗?那为何他只不过被带到狭间这样短一段时日,却总会看着人造的灯火出神,如此向往真正的光明?

    八岐大蛇不在狭间的时候,仍能通过蛇魔探知须佐之男的情况。男女仆自己一个人带着一群蛇魔也过得很充实,他会依照时钟以正常的作息熄灭狭间最亮的灯火。在昏暗的光中,他闭上眼睛,金色的眼线在黑暗中是两条明亮的细线,深色的睫毛中掺着几根金色的,像从他目中流淌出了新的光辉,八岐大蛇无法不为那种光亮着迷。

    蛇神总能在对方身上看到千年前的残像,须佐之男本就是他自己的灵魂破碎又重聚的,就是没有记忆的他自己,他那种闭目养神的样子跟曾经的处刑神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他是在战场上,在结束战斗后合拢眼睫,享受短暂的平静。在满地残肢中,始作俑者那样的姿态极为突兀。他太过于习惯战场,也太过于渴望平静,才会做出这种事,千年前的处刑之神如此,千年后的圣骑士长亦然。八岐大蛇现在给他提供什么都不用考虑的生活,深深觉得对方应该感激自己才是。

    所以当八岐大蛇发现就算是这样,须佐之男都不对自己祈求宽恕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恼火的。蛇神觉得自己喜爱须佐之男的光辉,那须佐之男也正该喜爱自己的。

    须佐之男没有记忆,但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遇事不决,先去拜拜太阳女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对某人祈祷,但这种熟悉的行为会让他内心安宁。须佐之男就将发网上那尊精致的女神半身像拆下来,时常握在手中,低声诵念。

    八岐大蛇不高兴,给了他一条坠着宝石小蛇的项链,让他对着小蛇诉说愿望。

    须佐之男笑道:“大人……我并没有向谁诉说愿望。”

    看他那个笑容,八岐大蛇直觉对方没在想什么好事,果然须佐之男说:“我只是想找个人抱怨您太挑剔。”

    属于蛇神的蛇魔们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八岐大蛇又做了一个小巧的天羽羽斩吊坠,自己对着它每天抱怨须佐之男实在太难搞。念了几天突然惊觉须佐之男本人正被自己监禁着呢,自己干嘛对着一个装饰品说话,遂将吊坠安在须佐之男脖子上的项链上,跟那条宝石小蛇作伴,然后对着须佐之男本人抱怨他太难搞。

    须佐之男用那种眼神看他。

    八岐大蛇熟练地将其中的鄙视全都无视,只欣赏对方此刻的专注。

    八岐大蛇每次从外面的世界回到狭间都会跟须佐之男闲聊。随便挑起什么话题,八岐大蛇说你想,须佐之男说我不想,八岐大蛇说你就是想,须佐之男说我真的不想,如是循环。千年前那几乎已经成了蛇神和处刑神之间的一个游戏。但是对于没有过去记忆的须佐之男来说,这种扭曲他心意的话显然非常冒犯。或者,对于处刑之神来说这种话也挺冒犯的,但是他会用别的事情找补回来,以武艺。现在的须佐之男只能用厨艺礼貌表达一下抗议,毕竟他被一位神明关在地下,全无反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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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昼太阳高挂,夜晚天悬星月,有时乌云会遮住光轮或月色,但人间的昼夜更迭与高天原无关,此处永远都有圣洁的光辉,预言之神的星海同样无处不在。八岐大蛇厌烦永昼,程度比对高天原永开不败也永不重新生枝的花朵的不喜还要多上几分。但就算是高天原,也总有些适合私会的场所。

    因为神格有损和雷电重塑身体的关系,须佐之男虽然高挑,但身形与真正的成年男子还是有些差距。说他是武者,倒不如说他是舞者更令人信服。剥下铠甲的神将有非常漂亮的肌rou,浑身上下每一处的手感都让人满足,挣动时背部的线条美丽到让蛇神会情不自禁地落下亲吻。将这样的一具身体抚摸多了也征服多了,将威严的神将数次逼出过眼泪,八岐大蛇多少有了些盲目的自信。

    他从未停止学习天照所说的公平和规则,准备等一切结束之后要亲手将其颠覆,要颠覆就要先了解,才能更好的用他们的规则打败他。

    须佐之男出了一身细汗,正餍足地闭着眼,对蛇神口中那堆他看来煽动性很强的废话左耳进右耳出。他说,那你加油。

    八岐大蛇看着这样的情人,突然很想做一件事,所以他就做了。他舔了一下对方的睫毛。

    须佐之男睁大眼睛,因为突然的惊吓,瞳孔都缩细了几分。他那种样子多么熟悉又多么动人,适合出现在床上,也适合出现在战场。八岐大蛇兴之所至,要与须佐之男来一场不涉及神力的战斗。

    神将不懂这是不是蛇神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他很愿意满足对方。他本来就比蛇神要强悍,平日神族以神力互相冲击,须佐之男武艺出众不如神力出众明显,现在他显然玩得很开心,故意做些花哨的姿势逗另一人玩,做一字马原地拔地而起之类让蛇神疑惑他真的没有动用神力吗的动作,但须佐之男的金发分明乖顺地伏着,发间没有闪电,只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处刑之神的神力凶暴狂烈,须佐之男用神力时他仅仅只是存在似乎就能引发地动山摇,他不用神力时动作轻盈得像只蝴蝶,实际上下盘极稳,到最后他就站在那里,任由八岐大蛇试着把他掀翻,承诺蛇神能让自己动就赢了。

    八岐大蛇掀不动他,只好吻他。

    或许是刚才的角力让他习惯使出更多的气力,八岐大蛇没控制住动作,牙齿碰到对方,磕得生疼,可是他没有停下来,只是更深地亲吻。

    分开的时候须佐之男一边疼得吸气一边笑,捂着一边脸颊。八岐大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在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唇边的弧度已经遮不住了。

    须佐之男喜气洋洋道:“你输了。”

    他分毫未动,是蛇神后退了一步。

    八岐大蛇询问对方想要什么。话一出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比往日更加奇妙的东西,黏稠又轻盈,慢条斯理又迫不及待,其中拥有世上一切矛盾之物,含有千万种已知和未知。

    蛇神意识到须佐之男也用那种语调对自己说话:“我想要的,你已经拥有。”